2013年12月14日星期六

辩证法

我生活在一个奇怪的国度。这个国度的人们似乎学会了"辩证法",凡事总能从中寻出正反面来。你说我贫穷吃不上饭吧?可那些大鱼大肉的还得高血压高血脂呢,你说我阳痿不举无法过性生活吧,可房事过度有伤身体啊,你说我一条破席无处安身吧,可这是"席卷天下"足见我安贫乐道啊,你说污染严重雾霾损害健康吧,可这里有正能量,足见公平还能引起主子的注意呢。辩证法,绝了。

近来偶阅"雾霾正能量"的文章,总是给我上文的感受。我觉得雾霾不好,可偏有人能从中看到正能量。小子愚笨,这是我的智商所无法理解的。但持此论者还有很多的理由,譬如雾霾之下,人人平等。看到此论,不免使愚笨如我者也笑掉大牙。

然而即便"正能量控"们也无法否认的是,我们是一个存在特权的国家,特权导致特供,这特供的范围之广,远非我们所能想象,因为特供的范围,远非饮水、蔬菜、瓜果,甚至连空气也能特供。不信么?有新闻作证:肉食者居于大厦,而能享用高级的过滤口罩,但和雾霾零距离接触的环卫工人,却只得一普通的口罩――甚至肉食者的大厦中还装有空气净化器也不定。

君不见,半个世纪前的所谓自然灾害,饿殍遍地,同样不妨碍肉食者红烧肉、茅台的享用。君不见,几年前的大地震所掩埋者,又有几个领导干部呢?雾霾之下,人人平等?岂非图样图森木破。

有特权有特供,便任何事无平等。

当然,他们还有一论呢,就是严重的雾霾可以引起上层的整治决心。且不说整治会损害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且不说人家还有高级口罩和空气净化器,单就这句话是否可等同于"变态杀人狂频繁作案,引起当地派出所的注意"?万千的百姓,当下可实实在在地在受雾霾的伤害。当此之时,就不要绕弯子,不要寻理论,不要鼓吹正能量,也不要赞叹"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了吧?

2013年12月9日星期一

我看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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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初中时期的阅读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多。一是日本的侦探小说,一是古典小说《拍案惊奇》。还有就是王小波的《唐人秘传故事》。初看《唐》,就有种和看其他野史秘传不一样的感觉,语言很漂亮,叙述很奇异,很能唤起你的想象力,当时并不知道写过《少年闰土》(节选自他的《故乡》,小学课文)的鲁迅还写过《故事新编》,后来想起,他们两个很接近的,幽默机智有相通处。

王小波这个人很可爱,没有一点架子,让人不能亲近。现在摆出他的照片,衣着打扮很随便的人,和笔者一样,有点不着调,相貌也是路人甲乙丙丁。我钟爱的是他的小说,特别是他令我赞叹的《红拂夜奔》,"红拂夜奔"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收在《唐人故事》里面的,一个是篇幅长的,我喜欢后者,即"繁本"的,唐人故事里的《红拂夜奔》是他的早期作品,后来的《红拂夜奔》是他小说成熟期的作品。两者很不相同,只不过用了同一个名字罢了。

高中时读《红拂夜奔》,惊叹小说居然可以这样写,这是我以前没有见过的。里面说的数学家,说的避孕套……很多,想象力太牛了!但又让人相信这好像就是真的。读着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溶入到那个街头、那个时代一样,那个时候发生的事,竟然是那样的?里面有他独特的思想火花,和行文的风格。不像其他人的作品那样"发飘"。

我不是小波迷,但十分喜欢他的风格,读他的《唐人故事》与《红拂夜奔》等一些拿古典敷演的东西,莫名就是那种说不上来的独特感觉。一篇《红拂夜奔》,除了王二,谁还能写上来?

如我前文所述,与王小波的随笔杂文比起来,我更爱看他的小说,在我看来,他的随笔杂文并没有许多的新意――当然,在当时看可能是很新奇的。喜欢的,是他的叙述风格还有把罗素等人的"中国化"。而王小波的小说,才是他精神思考的园地,才能见他的想象力和在文本上走了多远。

如果说《红拂夜奔》是为了想象力和有趣而写,那么《未来世界》就是为嘲讽、批判、担忧、思考而作。这部小说分两篇――《我的舅舅》和《我自己》,在写法上,我觉得明显的模仿了乔治・奥威尔的经典之作《1984》,特别是后一篇《我自己》。

《我的舅舅》很有趣(他的小说多是有趣的),他写了历史是怎样被"制造"的,而又合乎情理。有一些未曾发生的成了"历史事实";而真实存在的却不符"历史事实"。《我自己》则是模仿了《1984》的的思想和写法,比如公司设置了很多部,宣传部、科技部之类的,和《1984》里很相像。讲了一个人(知识分子)的思想是怎样被"阉割"掉的,在那里,知识分子诚惶诚恐,守着"约定俗成"的规则。否则,就要像邮局里的包裹一样,可以被随意的"安置"。

但我觉得《我自己》的思想力道不够,没有带给我《1984》那样的震撼,我想这可能是王小波的语言影响的,他的语言幽默、调侃,再加上一些"冗言",冲淡了主旨――当然,这里是我认为的主旨。不过这里面也存在悖论,如果没有那样的"冗言",都是直奔主题,表达思想什么的,也许就不好玩了,就变得没有趣了,那么,他也不是他了。那里的"冗言"多是宕开一笔,看似多余,却能赢得会心一笑。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小说里,有好多"名言警句",但非格言体,把它们单独抽出来,或许并没有什么,若放到那样的情景下就显得深刻。那些名言警句也是好玩有趣的调侃、幽默。

王小波说他讨厌无趣的东西,这本书本身写得也有趣。但就它的内涵来看,他表达的是对社会与制度的绝望和焦虑(这是我的理解,不知小波本意如何,现在我也不能问他了)。这样的内核而能用幽默调侃的语言写出来,使人看起来不累,只此做得就已经不错了。

作为"青铜时代"系列之一的《寻找无双》,同样值得阅读和研究者的注意。这篇小说不是为了讲故事,也不是为了塑造人物性格形象,这里只想写关于智慧的遭遇。王仙客开始要寻找无双,目的是明确的,因为有婚约,所以找到了要结婚,而且坚信宣阳坊就有无双。那有她家的大院子在,看起来似乎是不必费力的,只要问问街坊就可以了。

然而事情并不如此的简单。因为王仙客遭到了排外的习俗,一切都不怎么地顺利,更可怕的是,坊里人集体失忆,或者说,集体无意识。这就麻烦了,然而每个人都有他的生活主题,譬如王仙客的生活主题就是寻找无双。不过在这样的集体失忆中,王仙客开始了而且是必须开始了他的许多副题――自己首先确定是否有无双,然后确定是否在宣阳坊――而不是他的误记,后来找鱼玄机,找彩萍。

经过种种的可笑的曲折,终于确定,无双是有的,而且就在宣阳坊。但这本来是王仙客以前就知道并且坚信的,后来却要费尽心思与波折来证明一件明摆着的事实。因为他遇到了集体失忆――这种失忆,我们的祖先在清朝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就有所表现;在抗日战争的那次大屠杀中,日本人也有这样的表现。它表现为记忆是选择性的。在这样的集体失忆无意识中,王仙客有了梦魇,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梦境。后来经过精心的设计和那一把钢刀,一切明了,故事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但王仙客最后终于没有找到无双……

《红拂夜奔》《寻找无双》和王小波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万寿寺》构成了伟大的"青铜时代"系列。但万寿寺和前两部不同,我觉得在《万》这部小说里,王小波开始寻找突破自己的另一种文本表述方式,《万寿寺》很明显是向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致敬,王小波在这部小说里探讨了小说叙事的无限种可能。我估计王小波写完后,以后再怎么写也很难突破自己了。实际上,这部小说本身也没有《红拂夜奔》《寻找无双》轻逸、简捷。

总的来说,我觉得王小波的小说不是小说。我的意思是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说",他的小说不重在刻画人物性格,或者是讲述一个情节曲折的故事,不是那样,你在他的小说里看不到那样的东西。他的小说有人物,但不是为了"刻画性格"的需要,他的小说有丰富的想象,但不是为了"情节曲折"的需要。 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杂文。他的小说有点"编着玩"的意思(说好听点就是想象力强),而且有股"邪气"、有点牢骚要发泄(说好听点就是有思想)。我觉得他的小说贵在以"思考"取胜,当然,也有他独特幽默的叙事风格。

我有一个偏见,就是只有学过理科或者热爱理科的人,才能真正欣赏到王小波小说的妙处。文科出身的人无法理解理科出身、后来写小说的王小波的幽默与那种拿数学"开涮"的奇思妙想。――我这样说,没有鄙视文科人的意思,有些幽默,文科出身能理解的,我们理科也未必能理解。

比如在他的《红拂夜奔》里有这样的一段话:"我最近的一项成果是发现了墨子发明了微积分。一下子把微积分发现的年代从十七世纪提早到了先秦。我的主要依据如下:墨子说,他兼爱无等差.爱着举世每一个人。这就是说,就总体而言。他的爱是一个无穷大。有人问他,举世有无数人,无法列举。你如何爱之?这就是问他,怎么来定义无穷大。他说,凡你能列举之人。我皆爱之:而你不能列举之人,我亦爱之。这就是说,无穷大大于一切已知常数。他既能定义无穷大,也就能定义无穷小。两者都能定义,也就发明了微积分。我在《墨经》里发现了不少处缺文和错简,一一补上和修正之后,整本《墨经》就是一本完善的微积分教程,可以用来教大学生,只少一本习题集。我又发现用同样的方法可以把《论语》解释成一本习题集,只是这样一来,我国的两位伟大的思想家孔子和墨子与前苏联的两位数学教科书作者斯米尔诺夫和基米诺维奇的著述就是一模一样的了,也不知是谁抄袭了谁。"……

看到这样的文字笑死我了,但我想,一个不懂得微积分的人是不会懂得这其中幽默的。类似于这样的幽默还有很多,比如还是《红拂夜奔》里的什么造出的开平方根的机器,费尔玛定理的证明(关于费尔玛定理在数学上有不少典故),什么"杨素级数",还有他《未来世界》上的就逻辑教程引述的一段话。我想,这样的文字,只有懂得数学的人,才能理解里面深沉的好玩。

他没有"文人"的酸气、自命清高和自作多情,而是一个普通的爱思考、有趣的人。我对王小波的感觉,还是用他作品里的一句话概括比较好:"王二,数学家。在证费尔玛定理,会写小说。"――这样,就够了。

关于王小波,就暂时先说这些罢。王小波"晚年"生活困顿,笔下的作品也难觅伯乐。待其死后,声名鹊起,各路人马谬托知己,小波红极一时,至今不衰。――不知对已死去的王小波,是否公平?但至今仍有大量喜欢王小波的人,仍有很多人在阅读、理解他。是的,王小波是不死的。

2013年12月6日星期五

由《无人区》电影说开去

首先,这不是一篇影评,没有什么关键情节透露,可放心阅览。我昨晚看了电影《无人区》,里面有一个情节,潘肖到“夜巴黎”去加油,老板要了一千五百元钱,在潘肖质疑收费太贵时,老板说这是捆绑销售,一千二是娱乐费,三百元才是油费,而且要加油必须看娱乐节目,否则我就是卖黑油的了。
这个情节引人不解,一来,直接要一千五不好吗?二来,潘肖身上不止一千五,反正是无人区,索性敲诈完不好吗?可以肯定的是,夜巴黎的老板不是什么好人,那么他为何没有这样做呢?原因也简单,老板自己已经说了:出去后闭紧你的嘴!
夜巴黎的老板是在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如果尽力敲诈潘肖,一次性当然可以得到优厚的回报,但以后的生意呢?被潘肖传扬出去,名声不好大家都会想方设法地不去夜巴黎,若把潘肖杀掉呢?风险太大,犯不着。所以,“捆绑销售”是最优解,老板不傻。
据《关东马贼》介绍,专有一种“吃票”的山匪,一般不抢劫,不绑票,依仗武力,在商旅必经之处设立关卡,对商旅的货物提成。这就是所谓的“坐寇”。当然,如果商旅逃避、或者报官,那么山匪对他的惩罚将是大大的。
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风险减少而又有持续的回报,提成控制在一到三成的额度下,不少商旅还能接受,因此商旅也犯不着搭上性命去报官,交点钱赶路完事。
不过,这里是一个简单的情况,如果山匪不止一帮呢?商旅岂不是要多次缴费?吴思先生在他的《血酬定律》里已经找到了这样的例子,并且有了解答。比如在19世纪,广东以西的海盗帮们,当时就遇上了同样的问题。由于多次收费,经商成本大大提高,致使商业不景气,间接地也影响了各路海盗的收入。
他们后来找到了解决办法,就是推举势力最强的海盗帮作为他们的头,该头目有收费定价权和分配收益权——收益的分配力求公平,否则就会有其他海盗帮联合反对。凡在他们管辖区域内过往的商旅,都要按规定缴纳一定的费用,然后收方会出具缴费凭证,凭此凭证,可以在一定区域内免缴二次费,若海盗联盟内有帮会违反了这一规定,其他成员群起而攻。这个模式大体是完美的,商旅们不因缴费过多而不敢出来经商,海盗们也不因收费等问题往往内部出现攻伐的矛盾。
我曾在一篇古人的笔记中也看到过类似的例子,出处忘记了,大体也是说山匪联盟的故事,而且他们还真为商旅们提供服务,收了“保护费”是真的要保护的——保护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商旅们的安全。在这些山匪的规章制度里,商旅有缴费的义务,数额不少但可勉强接受,而山匪联盟有保护商旅不被多次收费,保护商旅行路安全的义务。
从海盗与山匪的联盟中,我看到了官府的雏形。
鲁迅先生在《南腔北调集》《谈金圣叹》中,提到了“流寇”“坐寇”“流官”的概念,在鲁迅那里,百姓们怕流官甚于流寇,所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是也,但最可怕的还是“坐寇”,所谓坐寇嘛,呵呵,你懂的。